48 愿你无恙

    玻璃在桌上折出破碎的彩光,他看向墙壁顶部,总觉得那里空落落的。燥热的夏风却吹不散他的困惑,只是转瞬即逝的迷惘,他又变成了那个冷静自持的君主。

    “怎么了?”一旁的爱人递上茶饮,与骨瓷杯托碰撞的清冽声响让他回过神来。国王转过头,看见公爵勾人的眸子里盛满了担心。

    “不,没什么。”他揉了揉额角,觉得自己cao劳过度,精神有些恍惚,墨菲斯见他这般,绕到身后帮他按摩起来,国王却下意识伸手挡住了他的动作。

    离公爵这般近,他竟莫名觉得有些不适。

    已经过去了多久他记不清,从继位开始时间仿佛拉得更长了。墨菲斯与他一同御敌,在一次次患难中暗生情愫。逆反的魔王被斩杀,剩余零散的部队溃不成军,退回了阴暗深渊里,自继位后便与他针锋相对的神权也在设计下解决了,圣子魔力耗尽后与魔王同归于尽,神殿只能被迫低头。

    但好像有什么不对。国王皱起眉,额角愈发疼痛,他攥紧拳头,捏皱了指尖文书。一只蝴蝶静静振翅,停在了桌上,被他的动作惊吓到,扑闪着飞起,又被彩色的光吸引,悄悄停回了桌角。

    好像少了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盘旋在脑中的嗡鸣愈发响亮,似吟咒,更似振雷,让他控制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您哪里不舒服?”见国王这般,墨菲斯吓得赶紧低下身,查看他的情况,却被毫不留情地推到了一旁。

    “meimei。”嘴中不自觉吐出两个字,脑海里的声音猛地一停,他感觉双眼逐渐模糊起来,自己脸上湿漉漉的,他眼眶里还在不断滑落泪滴,直到衣袍上沾染深深浅浅的色块。

    “meimei……”他又轻轻重复了一遍,墨菲斯见情况不对,赶忙过来,听见这句话顿时表情僵硬。

    “罪人……”他咬咬牙,还是叫回那个熟悉的称谓:“二殿下已被行刑。”

    “唔……什么?”国王直视着他,一脸懵懂的模样,似乎疼得神情恍惚,但墨菲斯却不敢糊弄他,即使是两情相悦的爱人,也生怕触怒了君主。魅魔公爵又重复了一遍:“二殿下,滥用私刑,以绞首论处。”

    “你说……”

    “二殿下。”

    “谁?”

    “……”墨菲斯闭了闭眼,察觉到风雨欲来,他终于改了口:“罪人……”

    “她不是罪人。”国王沉下声音,任谁都能察觉到他压抑的怒火:“流放?”他的声音越来越冷,最后手捏紧,宝石链条扎破他的掌心:“简直荒谬!”

    “怎么回事。”他皱着眉,手指轻轻叩着桌面,墨菲斯站在一旁,纵然是恃宠而骄的公爵也不敢触这个霉头,保持沉默,并没有回答。

    “说话。”

    墨菲斯咬咬牙,缓慢说道:“您下的命令……”

    话音未落,书桌上的墨水瓶就在他脚边裂开,国王脸色阴沉得让人不寒而栗,墨菲斯一句话也不敢说,嘴唇嗫嚅半天,心一狠还是开了口:“您的亲笔手谕。”

    他垂眼,手中被揉皱的羊皮纸轻轻展开,花笔字体流畅端庄,表达的内容却并不美好,皇室印章下紧紧压住的是新任君主名字,即使愤怒至极,他依旧辨认出就是自己的笔迹。

    国王起身,身形如同暗影沉甸甸地压向垂头的魅魔公爵。墨菲斯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原本有些粗重的呼吸平稳下来了。熟悉的手指抚上他的喉结,摩挲两下,猛地锁紧,空气瞬间被挤压出身体。

    “呃、王…王……”他不明白情深意浓的爱人为何要下此杀手,墨菲斯的额头沁出汗珠,胸口起伏,眼睛已经有些发黑,看不清东西,只能无力地大口喘气。

    “你是什么东西?”声音的主人仿佛并不在意这条鲜活的生命。大皇子早看这胡乱勾引meimei的魔物不顺眼,此刻这一通胡言乱语更是踩到他的底线。

    “把你杀了就能出去了,是吗?”他的手越捏越紧,声音却愈发轻快。

    就在魅魔公爵的手慢慢脱力松开时,大皇子耳边响起一道声音:“看来您不相信。”

    时间凝固了一般,四周景物变得灰败,挣扎的墨菲斯动作也静止在此刻。

    “不管你使了什么邪术,现在解开。”大皇子转身拉开些许距离,抽出腰间的君主佩剑,直直指向圣子鼻尖:“我可以让你死得舒服些。”

    “您也亲眼看见了这条轨迹的结局。”在他身后的诺亚手中把玩着一条藤蔓,不解地眨了眨眼:“还在怀疑什么呢?”

    大皇子没有回答,诺亚相信,只要自己再说些他不爱听的那把剑就会插进自己的脑袋,于是他决定先发制人。不知什么时候绕在大皇子耳后的细须爬上侧额,突然刺进他的肌肤。

    大皇子头痛欲裂,疼痛让他无法站立,只能半跪下伸出手支撑,眼前莫名闪回过一幅幅画面。

    “哥哥!”藏起来被找到后,层层叠叠被褥间的幼妹冲他笑,而他却放下拉起床帐的手,同身旁的公爵之子说了声:“走吧。”

    “哥哥?”她不解的声音消散在身后,大皇子还没来得及动作,眼前画面就消散了,新的景象出现。学院里他扣住魅魔的腰亲昵,大皇子看到这忍不住干呕一声,接着瞥见墙角处裙摆一闪而过。他赶忙忍着疼痛伸手,快要触碰到时,画面却避之不及,又一次像雾般消散开了。

    “找滥用私刑的证据。”一晃眼,到了像是书房一般的地方,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找不到也没关系,这不重要,结果是什么她扭转不了。”

    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他怒吼着叫嚣,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画面里熟悉的声音甚至还带着些愉悦:“处绞刑。”

    残阳如血,巨大的绞刑架被镀上暗色,绳子上孤零零的身躯来回摆动,偶有鸦雀伫立,又喧闹地飞走了。少女的裙摆早已破烂,在空中轻轻扬起。

    画面消散,大皇子张了张口,脸色煞白。

    “不、不可能……”

    “当真这般固执。”

    诺亚叹了口气,动了动手,藤蔓随着他的手势摆动,新的通道打开。

    花园亭子里精灵学者侧着脸,有些犹豫地向他请求:“陛下,她也是一时糊涂,流放已经很重了……”

    话说到一半,世界就变成了灰白色,卡斯罗担忧的表情僵硬在脸上。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几乎不需要太多时间缓冲大皇子就适应了。

    “看来这次我动作还算及时。”诺亚施施然走出,抖了抖教袍:“这个世界的卡斯罗阁下还能完好无损站在这。”

    “看看这一条轨迹您又做了些什么。”诺亚伸手,大皇子喘着气,靠在一旁的石柱上,也不知是不是脱力了,还是默许了诺亚的行为,拔出的剑尖垂向了地面。

    这次他的爱人似乎变成了那个虚伪的精灵学者。大皇子面无表情地看着画面中的互动,只有紧绷的指尖暴露了他的厌恶。

    大片红色从少女身下渗出,衣衫褴褛的她身上也添了不少伤疤。笼子里的铁链被斩断,但还是没躲过身上那枚小小的匕首。

    “好可惜。”她无奈动了动手指,身体像破风箱般又漏了气:“明明说好要……再会的…”

    她眼里的光散去,眼珠陷进眼眶,凝结成深深的暗色。

    “真是毫不留情。”诺亚只是感叹了一句,细剑就擦着他的脸划过,大皇子死沉沉地盯着他,眼里缠上些血丝。

    接着是蜘蛛、人鱼、犬族……他本该这些瞧不上低贱的兽人。虽不知道为何meimei的情人都成为了他的伴侣,但在所有的故事线里,他最爱的meimei却无一例外,终会走向灭亡。

    当再一次听到稽查队长二殿下牺牲在前线时,大皇子开口,声音沙哑:“要怎么做?”

    如同濒临死亡的人,他站在最后一条故事线里,眼神涣散,仿佛经历了极大痛苦。大皇子面色发白,用以装饰的链条嵌进手心,他却像察觉不到疼痛似的,任凭血液一滴滴落在地上。

    “放她走。”诺亚声音平静。

    “这些不会发生。”大皇子张口反驳:“起码在我的轨迹里不会。”

    “肯定可以改变……”

    “您以为我没有尝试过吗?”  诺亚收起了笑容。纵然都经历了一遍,他依旧无法忍受二殿下的遭遇:“无一例外。”

    像是惩罚般,诺亚故意恶毒地开口,慢慢地吐出几个字。

    “始作俑者都是您,未来的国王陛下。”

    大皇子的手剧烈颤抖起来,用力而泛白的指节扣住链条,掌心伤口越来越大。诺亚没有开口,好一会大皇子终于恢复了平静,他仿佛极其疲惫,双眼失去了光彩,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他闭了闭眼,嘴唇翕张:“不会再发生了。”

    “不会再发生了。”大皇子站直身子,额角的藤蔓被狠狠扯下,带着血摔落在地。

    因剧烈的情绪波动和排斥反应,母树亚种构建出的通道突然开始崩塌,而不清楚情况的你只看见两个树茧外部青翠的叶子逐渐枯萎,层层剥落,最终露出中心的诺亚和哥哥。

    几乎同时,他们清醒过来,直起身子。大皇子走向你,直视着你的眼睛,诺亚迈开的脚步又停了下来。你被看得心里有些发毛的时候,他突然低头,像小时候无数个玩闹的时刻一般,贴上了你的额头:“你走吧。”

    汹涌浪潮被拼命压抑,他平静地转过身,背对着你和诺亚,不知对谁说到:“会改变的。”

    “我从不屈服于命运。”

    世界突然扭曲了下,“咔嚓”一声脆响从诺亚那里传来,你看过去他脸旁跳动的心,原本上的锁被打开,蓝色早已填得满满当当,红色的槽也被填了快一半。而你定睛一看,那颗本该代表爱情的红心上,竟刻着“恶役公主好感度”一行大字。

    你大脑一下子宕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诺亚握住手腕拉到身边,远离了哥哥。

    哥哥没有出声阻止,只是抿了抿泛白的唇瓣,他摆摆手,暗处的监视便全部撤下了。哥哥向门外走去,在即将跨出门槛时又收回了脚,转头看向你:“我想该澄清一下了,我亲爱的meimei。”

    “魅魔、精灵、兽人……我从未起过任何念头。”

    “我不知道什么让你误会了。”

    哥哥耳边的爱心褪下黑色,随着他的话语,在表面慢慢浮现出一行标记:【主角爱意值100%】

    【已锁定】

    “但我知道。”他露出一个晦涩又释然的微笑。

    我爱你。

    话语终究咽了回去。停伫在桌角的蝴蝶轻快地扇了扇翅膀,哥哥转身离去,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