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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卓赤膊只穿一中衣,身材健硕微胖,前后胸腹的几处疤痕尤其显眼。这是他连年征战,不愧为西凉第一猛将的证据。

    他端起一只白玉酒觥,斜眼看着自己的亲弟弟董旻:“阿旻,庐江周氏,虽然比不上汝南袁氏那等名扬天下,却也是江淮豪门。他家的子弟哪一个拿出来都是姿貌俊朗,饱读诗书的后生才俊。只是,越是这等人家越是危险。汝南袁氏,弘农杨氏近在中原,要想谋反,孤只要起西凉劲旅,铁骑十万,就能横扫他们,打得他们无所躲藏。但庐江周氏,他们偏安一隅,拥有庄园良田,又有江河天堑。想要剿灭他们,我西凉骑兵不善水战,势必难度极高。”停了一下,董卓把手里的酒觥高举,一饮而尽。他已经在私下的场合自称为孤。“孤最看不上的就是周晖,此人极善交际,密友甚多,经常宝马雕鞍,辕车百辆,招摇过市。他要是学了上古孟尝君,岂不是孤的巨大隐患?”

    “那兄长打算怎么办?”

    “嘿嘿,成大事者不能拘小节,一不做二不休,将燎原之火灭于萌芽。”董卓说得平平淡淡,丝毫不像是在谈论血流成河的杀戮。

    "没问题,只要兄长决定,愚弟全力以赴。" 董旻急忙接口。

    “你不要动用羽林卫。让奉先去做。另外,周忠在朝里谨慎小心,一时奈何不了他。但是绝不能让他抓到把柄。奉先掌握的京城禁军可以奉圣旨剿灭黄巾残部。就把周晖他们当作黄巾余孽剿灭。”董卓又端起酒觥。“日后就算周忠发难,那也是吕奉先粗鲁莽撞,未能明察实情误杀。和我们没有丝毫关系。”

    “兄长真是巧计妙谋,算无遗策。”董旻一半是真心一半是奉承地说。

    “这不过是雕虫小技,人人都能想到的。孤真正的妙招是后面。”董卓意味深长地笑笑, “抓一个周家子弟,押解入京到廷尉狱中严加拷掠,迫他承认进京图谋不轨,预谋和周忠里应外合。汉天子信了,周忠难逃一死。若周忠反了天子,日后孤登基时,少了一个保大汉江山的愚忠之臣,也就少了一份反对孤的势力。若是孤做得比天子好,说不定成为拥孤登九五之人也未可知。”

    董卓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兄长。。。抓周氏子弟,兄长打算抓几个?”董旻有些惴惴地问。

    “抓几个?抓一个足以,其余的都杀掉。”董卓不耐烦地看了董旻一眼。

    “兄长,还是抓两个吧,万一不小心,拷掠过重,死掉一个,嘿嘿,还有个备份。”董旻嬉皮笑脸地凑过来。

    “阿旻,你没这么思路周全过啊?莫非你看上哪个周家清秀的小子?这洛阳城不比西凉,黄沙大风的。。。京城牡丹水仙,百花齐放,有的是绝色女子,何必要那些半生不熟的半大小子?你这龙阳之好,能不能改改?你要王允家的歌舞伎就都很漂亮,尤其那个唤作杜貂蝉的女孩,真是人间尤物。”董卓对自己兄弟的断袖癖好一向嗤之以鼻。

    “兄长,你不知道,俊朗小公子的好处,远远不是一两个绝色佳人能比得上的。。。咱们兄弟各取所需。只要兄长帮我拿住那个叫周瑜的小后生,押来洛阳我的府中即可。这龙阳之癖,汉家天子不也大行其道?”董旻皮笑rou不笑地说。

    “你学点什么不行。偏偏学汉天子的变态,喜欢男孩子的屁股。”董卓啐了其弟一口。“这个周瑜是不是周忠的从子?听袁绍曹cao皇甫嵩他们都说过此子,长得漂亮还通音律。行,抓住周瑜,给你送来玩耍。”

    “多谢兄长!”董旻一躬到地。他收到了赵常侍传书,描述了周瑜的姿容样貌和才华武功,以及他们怎么被他戏耍,最后还一骑绝尘。。。董旻心里就像猫抓一般。他最喜欢这种又漂亮又倔强又有本事,不肯俯首帖耳乖乖就范的男孩子。他从小就生活在骁勇的兄长的阴影之下,只有胯下征服那些不肯服输的男孩子时,看他们涕泪满面向自己求饶时,才能满足他作为一个男人蓬勃的自信心和满足感。这一点,任何男人都能驾驭的女子,即便是绝世佳人,也无法给予他这种置男人于身下的快感。他深知将来兄长一定是九五之尊,最差也是一人之下的天下实权人物。自己永远也赶不上兄长董卓,只有在征服男人这件事上,自己远胜于他!

    月色朦胧,深秋之夜的中原还是相当的冷。

    周瑜裹紧身上的貂裘,依偎在浅雪身上取暖。

    他不敢再进城了,一直在夜里赶路,白天躲在树林里或者山顶上睡觉。生怕再遇上赵常侍那样的人。

    甩脱了追捕之后,他才发现袁绰塞到自己手中的包裹里面竟然是一只碧玉翠钗,三锭马蹄金,还有十颗金瓜子。这些东西是装在一个手绣的蜀锦荷包里。看来是小姑娘自己的私房钱和首饰。

    周瑜在一个小镇的皮毛铺子,花掉一锭马蹄金买了貂裘,因为要在夜里赶路,实在需要一件暖和的外套。

    其余的,一颗瓜子金足够他花十天用来吃饭打尖。不住客栈可以省下不少。他把玉钗小心地收好,准备日后有机会还给小姑娘,这只玉钗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首饰,应该还给她。

    又是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周瑜已经到了睢阳城外,他计算着路程,觉得自己应该已经超过或者追上了从兄周晖他们。只是在合肥耽搁了三天,也许明日就可以在睢阳到洛阳的官道上见到他们。

    他想到这里,心情愉快,决定进睢阳城找家钱铺将一颗金瓜子换成汉灵帝中平三年铸的四出“五铢”钱,这种钱背内廓四角铸四条直线与周廓框接,称“四出”.然后找家客栈,洗浴打尖,好好睡一觉,免得见到从兄,被他笑话狼狈。

    进了城,很快就看到一家钱铺还未打烊,有好几个军爷模样的人抱着一兜的东西进去,出来时扛着大袋的五铢钱出来。

    周瑜心下好奇,难道这睢阳典当兴盛?他跟随着几个军汉进去,看见他们正在讨价还价。

    其中一个人手里拿出一只琥珀酒觥,钱铺的老板正拿着它在烛火下照亮,观看成色。

    周瑜抬眼看去,心想这样的琥珀酒觥,嗜酒如命的阿道哥也有一只。他暗想,这些军汉怎么能有如此名贵的酒觥,莫非实施了抢劫之恶?他看那酒觥,突然打了个冷战,一个不祥的念头涌上心头。莫非他们抢劫了阿晖哥他们的队伍。

    下面的一个军汉拿出的是一只白玉带钩,这一次周瑜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很熟悉这只带钩。这是马超带来的西凉马腾送给周家的礼物!原本有一对,是用罕见的祁连山白玉制成,兄长周玢和他自己各有一只。这带钩是西凉酒泉产祁连白玉做的,这种玉在周朝就已成名,东方朔曾记载周穆王时,祁连白玉夜光杯是白玉之精,光明夜照。 是稀世之宝。祁连白玉十分稀少,因此很难想象在中原看到如此巧合的和自己兄弟二人一样的带钩。除非是这些军汉和西凉马腾有些关联?

    周瑜强自镇定,心里自我安慰,董卓也是西凉将领,也许这些兵士是董卓的人,也许那白玉带钩在西凉也并非稀罕之物。他压抑着声音的颤抖,小声问前面的军汉:“军爷这只玉钩很特别,不像是中原的样式。”

    那军汉回头看见一个长相俊朗的身着貂裘的少年,以为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于是道:“公子真识货,这可是好东西,公子要是想要,我可以卖给你。比他出的价多一点就行。” 军汉抬手指向钱铺正在给玉带钩估价的伙计。

    周瑜的心像掉进了冰窖,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面无表情地问:“这么好的东西,可以传承数代,你为何卖了?”

    那军汉哈哈一笑:“我这等粗人,家里八辈祖宗和八辈子孙都不是用这东西的料,还是卖了换些银子来得实惠。”

    “这不是你家的东西?”周瑜紧张得心砰砰跳,不知道阿晖哥他们遇到这些军汉发生了什么?难道他们被抢劫了?

    可这白玉带钩是大哥一直戴在身上的。也许。。周瑜悄悄地安慰自己,也许大哥和他交朋友,送给了他?

    “小公子,你要不要吧?”那军汉有些急躁。

    “你要告诉我这带钩的来路?要是偷盗抢劫之物我可不敢要,被官府发现了赃物,我也要吃官司。”周瑜灵机一动,说出这套说词。

    “你这小娃子,我要说是捡来的,你信不信?“

    ”当然不信,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你在哪里捡的?我也去捡。“ 周瑜故意显得很有兴趣,不住地盯着那白玉带钩看,他甚至已经看到了玉带钩上刻着的小字:”公琪“。 正如自己那只带钩上镌刻的”公瑾“,公琪是大哥周玢的字。

    ”你要不信,去芒砀山落霞谷中的官道上看看就知道能不能捡到了。“ 军汉丝毫没有觉察到周瑜的焦虑,随口说道。

    哪知周瑜二话不说,立刻出门,牵过浅雪,飞身而上,纵马就朝着芒砀山奔驰而去。

    那军汉兀自在后面喊:”你现在去也赶不上了。。。好东西都没了。。。“

    太阳已经落山,只有一抹余晖在黑魆魆的芒砀山顶洒落一片金光。

    周瑜愣愣地看着已经暗下来的落霞谷。这里虽然是官道,但是是一条岔路,道路在峡谷中,右侧有一条不宽的小河,水流湍急。

    这里比正式的官道要近,而且有水源和青青的坡上草,比起干巴巴满是黄土另外一条官道,很适合带有大量马匹的人员通过。以前也是有很多商贾喜欢走这条路。只是今年来连年战乱,这条路上走的人明显要少得太多了。路面上已经长出不少野草。

    此刻在残阳的暗影中,山谷里歪七竖八的马车,和数十具辕马的尸体,触目惊心。

    尸体已经发臭,看来这里在昨天就已经发生了什么事。 数十只乌鸦盘旋在马尸上饱餐。

    光线虽暗,周瑜还是清晰地看清了马车上蘸金铭文,那是庐江周氏的家族铭文。

    这些马车都是阿晖哥他们带出来的!

    他的心像坠落了万丈深渊。”阿晖哥!阿理哥!阿道哥!“  他发疯似地抽出宝剑,一个一个地砍断马车的车帘。。。心里还存着侥幸,也许他们只是遇到了强盗,被抢劫了财物,人没有事,都已经到了洛阳。。。

    车辆里没有一个人。。箱笼全被打开了。。。里面的财物,别说是金银,就是日常衣物也一点儿不剩,全是空的。人呢? 他没看到一个周家的兵丁也没看到一个周氏士族子弟。

    周瑜的侥幸心理越来越强,要知道跟着阿晖哥出来的子弟和兵勇都是练过武艺和排过兵阵的,如果有强盗,不说全歼,杀死几十个那是一定的。而这里没有一个人,不论活人还是尸体。除了死马。 所以也可能他们遇到了什么意外,只好弃车马离去了。

    周瑜落寞地牵着浅雪顺着官道朝着洛阳的方向走。一路上不断看见马车,箱子,包袱,慢慢地,还有刀剑。

    他的心时而抽紧,时而稍安。

    浅雪低头啃着河边草坡上的草,周瑜下意识地把它牵到河边,想让它饮水。

    谁料浅雪晃动着脑袋不肯喝水,这举动十分反常,忽然浅雪嘶鸣了一声,扭过头把尾巴冲着河水。

    周瑜忽然觉察到河边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一阵奇怪的味道,有些腥臭。

    他朝河水看去,刚才天色太暗,他只顾注意官道,没留意这条小河。此刻借着微弱的月光,粼光闪闪的河水中竟然是一具一具的人形!

    周瑜扔下浅雪,几步奔到河边,脚下一绊,是一具半身浮在河水中的死尸。他把他翻过来,身上的服饰明显是周家的兵丁。

    周瑜急忙沿着河岸查看,河水中竟然布满了浮尸,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几乎每个人身上都被射成了刺猬,插着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羽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