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

    金釋看到他脖子和頭上層層的紗帶,氣不打一處來:“早知道就當場把那條子殺了,把老大傷那麼重。 ”

    奕枳聽聞關於鶴默的事情,睜開眼問:“你傷了他嗎? ”

    金釋沒有注意到奕枳轉變的語氣,他憤憤地說:   “哼,我見到他就恨不得把他撕碎。 真後悔當時沒有一刀砍死他! 他5年前把我們害得這麼慘......”

    “夠了。” 奕枳打斷他,“不要再說了。 ”

    奕枳的眼睛望向眼前那個焚燒的壁爐,薪火裹著煙糾纏,不停往上攀爬,凝成一片虛無的霧氣,就像他們的感情,本來就是建立在互相利用的追逐上,最終兩敗俱傷罷了。

    金釋不說話了,他垂眼看著奕枳緊攥著的拳頭,心裡十分難受。

    金釋無法忘記那一天,他和奕枳驅車前往醫院,準備接送遲香出院,在路上被警車截下來。而員警是如何出示他們的逮捕名單,奕枳是如何被拷上手銬帶走的。

    整個過程都很順利,幾乎沒有任何抗爭——奕枳見到鶴默下車向他走來那一刻,腦內来不及思考,只剩下不解和憤懣。

    金釋趴着掙扎著員警的壓制,鶴默蹲下來,對他耳語道:“你現在反抗只會讓奕枳的處境更糟糕。 ”   奕枳不清楚鶴默跟蹤調查了幫派多久,懷疑了自己多久,且如何找到幾乎所有關乎奕家貪污行賄洗錢的灰黑帶產業的證據——都指向了他自己,让他成為板上釘釘的“死犯 “。

    城内能保住奕枳的元老都因各种原因死于非命或叛变出逃,奕枳一时间内除了認罪別無他法。

    山雨欲來風滿樓,奕家大廈的坍塌告示了森林城一個時代的終結。 自從五年前黎城警方繼續加大對三合會的清洗行動,易家的一大批骨幹幾乎在幾天內紛紛落網,財產被瓜分或收歸財政。

    奕楷已死群龍無首,奕枳遭污衊被捕入獄,在警務處呆的48小時內,中心城的私立醫院發生了意外爆炸,奕枳的母親因此喪身火海,泯然而死。

    而早在被捕的前一晚,金釋便聯繫不上翟青,未曾想最後收到他的消息,是在奕枳庭審那一天。

    就算集團里所有人都反水,他也絕不會相信這些人裡有翟青。

    崩潰之外,金釋更多感到的是憤恨,他不是沒有想過親手了結鶴默性命,可最終仍不敢忤逆奕枳最初的命令。

    開庭那日,控方最新收到的證據出自於污點證人翟青,翟青因個人原因無法親自出庭,證據是由鶴默代理遞交於法庭。

    翟青不告而別,法庭的審訊上,控方律師拿出了他指控奕枳的錄音,金釋無法從他冷漠而冗長的語氣中判斷他何因緣故說出這些孰是孰非的話,他不願相信多年的兄弟就這麼反面無情,後來金釋也暗中調查過這些事,可翟青猶如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沒有任何音訊。

    金釋瞪著台上鶴默那張漠然得似乎冰封所有感情的臉,捏著槍的指節微微顫動,當他抬眼那一霎,目光與控訴席上的奕枳交接,對方用近乎死寂的眼神,警示他不要在貿然的衝動中葬送自己。

    他去探監的時候,奕枳只當他是識人不慧,不要再去找鶴默麻煩,鬧得最後腥風血雨,而只會讓幕後cao控這一切的人坐收漁翁之利。

    相隔一扇鐵窗,奕枳背著光,過往的權力在他身後死寂,他臉上的神色只餘一抹暗影,彷彿是把字句咬在牙關間斬釘截鐵地說道:

    “鶴默的命始終是我一個人的,就算鶴默真的要死,我也會親自動手。”

    “老大,接下來該怎麼辦。” 金釋看著他,哽咽道,這句話在問奕枳,也是在問迷茫的自己。

    “快去找我哥。” 旁邊看守的員警瞟了他們一眼,奕枳盯著金釋手上揣著的銅戒,只說這麼一句,就掛斷了電話。

    五年前的交通不尚發達,奕枳的死刑將在七日內執行,城裡都是別家或者員警安下的眼線,金釋猶如釜底遊魚,帶上寥寥無幾的手下前往菲律賓,投奔奕枳的義兄施翵英。

    金釋把戒指交給施翵英的時候,他說出每句話的時候,字眼都隨著心臟跳出嗓子眼,他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好像遺留在大洋彼岸,只剩下一個無望的軀殼在申求。

    施翵英的眼神從未發生改變過,甚至看不出絲毫恻隱,他聽完金釋止不住顫音的匯述,抬手揉了揉緊縮的眉心,

    “你回去和奕枳說,要是幾年後還能活著出來,就拿命來找我。”

    施翵英即便離開黎城近十年,但家族的風聲還在那兒響徹著,仍憑靠人脈打通了一堆關節,讓法院將奕枳的死刑改為死緩兩年執行,最後判決為五年有期徒刑。

    可奕枳出來後,第一件事沒有去找鶴默興師問罪,也沒有前往菲律賓與施翵英會面,而是先去處理了當初反骨叛變的內部人員翟青。

    思緒翻湧著向前,想到這兒,金釋的眼前又蒙上了一層水霧。 他的老大今年不過二十有五,但卻遭受了比常人更多的痛苦,這一切的轉折,都是因為一個人所致——鶴默。

    如果沒有他,或許一切都還有轉機,或許他們根本不會像今天這樣猶如過街老鼠,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四處流竄,卻找不到自己的安身之所。

    可為什麼偏偏是他,為什麼他偏偏是個員警?! 金釋內心怨恨地質問。

    “為什麼你能放過鶴默,卻不能放過翟青?” 金釋問。

    “我從來沒有說過要放過他。” 奕枳說。

    “那翟青呢,你就這麼把他殺了?” 他們都是重情義的性情中人,金釋還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翟青需要為他犯的錯負責。”

    “他是被逼的。”

    “無論如何,他最後都得死。”

    清點貨物的人回來,他們的對話結束。

    奕枳抬頭透過別墅的視窗望了眼,天邊深重的夜色又湧起密雲,再極力也遮擋不住月色的清輝,掉落到沉香木的葉片上,一片閃爍的碎玉。

    金釋默默地閉上眼,讓那些乾涸的仇恨和不甘都爛在心裡,現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陪在奕枳身邊,重新砌起他們倒塌的高樓。